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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文學散步》香榭麗舍大道或普魯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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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語中的boulevard與avenue這兩個詞,中文皆譯作「大道」。boulevard一詞,是指沿著環繞都市的城牆舊址而建的環狀大道,尤以從瑪德蓮廣場(Place de la Madeleine)至巴士底廣場(Place de la Bastille)的「林蔭大道」(les Grands Boulevards)最有名,唯其間各路段有不同的名稱。

至於avenue一詞,則是從原意為「到達」的古法語動詞avenir的過去分詞衍生而來;最顯而易懂的例子是「avenue des Champs-Élysées」(香榭麗舍大道)。由這條大道一直上坡,便會「到達」屹立在盡頭的凱旋門(Arc de triomphe de l'Étoile),因此最適合用來說明avenue的構造。換句話說,avenue通常是和歷史紀念建築物搭配的。

不過,一直到十九世紀初以前,香榭麗舍大道都還不是一條avenue;因為大道盡頭應該「到達」的凱旋門,當時尚不存在,有的只是十八世紀的名建築家克勞德.尼古拉斯.勒杜(Claude Nicholas Ledoux)為入市關稅(octroi)事務所設計的一對建築物而已。除了從郊外村莊運送蔬菜或家畜進城的載貨馬車之外,路上的行人相當稀少。

在拿破崙下令修建凱旋門之後,香榭麗舍大道的風貌才有了一大轉變。一八○六年二月,為了紀念前一年十二月二日的「奧斯特利茨戰役(Battle of Austerlitz)」的大勝利,拿破崙下令在此興建一座巨大的凱旋門。採用建築家查爾格林(Chalgrin, Jean-François-Thérèse)的設計,一八○九年開始破土動工。一八一四年拿破崙政權被推翻,凱旋門工程也被迫中途輟止,當時完成的高度僅達十九.五四公尺。

在波旁王朝復辟時期,每遇晴朗的週日,香榭麗舍大道便成為民眾散步或騎乘馬車閒逛的休閒空間。在許多以那個時代為背景的小說中,經常可見關於週日的香榭大道漫步風景或是工程進行到一半的凱旋門的描寫。

「豪華馬車絡繹不絕的往來於香榭大道上,…(中略)……這些都是趁著晴朗的週日來到香榭大道上享受即興『Longchamp漫步』的馬車隊伍。呂西安(Lucien)來到工程暫停中的凱旋門前,回程時看見一輛由駿馬拖曳的輕便馬車從對向而來。」
――《幻滅》 (巴爾扎克著.鹿島茂譯)

上述這段文字所描述的,是初到巴黎便遭到愛人巴日東夫人拋棄的呂西安.德.魯邦普雷(Lucien de Rubempré)於某個週日漫步香榭麗舍大道時,在暫時停工中的凱旋門前,看見大道上豪華馬車絡繹不絕的情景。這些豪華馬車的車型,多半為如同今日的敞篷車一般將車篷折疊起來的輕便馬車(caleche)或蘭道馬車(landau),而且擁有者皆是大貴族或大資產階級。

這些有錢人之所以會在香榭麗舍大道上招搖遊街,唯一的目的,只是想藉由展示富麗堂皇的馬車和妻女身上的華麗衣裳,向平民大眾炫燿自己的富有。

此種炫燿性質的馬車遊行舉動,被稱為「faire Longchamp」,照字面直譯作「去(做)Longchamp」,但此處的Longchamp並非指「隆尚賽馬場」(Hippodrome de Longchamp)。因為隆尚賽馬場是在奧斯曼(Haussmann)對巴黎進行大改造時期,在布隆尼森林(Bois de Boulogne)的整備計畫下才建造的。

此處的Longchamp,指的是法國大革命以前,設立於布隆尼森林盡頭並隸屬於聖嘉勒會(St. Clare)的「Longchamp女子修道院」。聖嘉勒會修道院在當時已成為富裕的王公貴族女眷們的庇護所,每年的耶穌受難週期間都會舉行特別彌撒,造成全巴黎上流階級的馬車將修道院門口擠得水洩不通的盛況。以今日的語言來比喻,這是一場重要的新車秀兼服裝秀,更是有錢人炫燿財富的大好機會。

「去(做)Longchamp」一詞便是這樣衍生出來的。法國大革命時,修道院遭到毀壞,特別彌撒、馬車遊街也跟著沉寂;然而,王政復辟之後,馬車遊街的習慣再度興起,因此讓巴爾扎克小說中那些想要出人頭地的主人公們,對有錢人的此種舉動充滿嫉妒和恨意。

一直到十九世紀後半,香榭麗舍大道依舊是馬車和人們的散步場所。在奧斯曼的巴黎大改造之後,從凱旋門到圓環(Rond Point)的兩側,雖然增加了許多門面氣派的建築物,卻還稱不上是鬧區。真正熱鬧的中心,是從圓環到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的綠地。每到晴朗的季節,便會有音樂咖啡座(café concert)(表演歌唱或戲劇的咖啡座)或小販在綠地上的涼亭裡營業。

此外,綠地上的公園裡,還有可供兒童遊玩的鞦韆及木馬等遊樂設施,因此經常可以見到褓母或女傭,帶著來自十六區及十七區等新興高級住宅區的孩童,在公園裡玩耍。其中的一位孩童,便是後來寫作出《追憶似水年華》(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的馬賽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

「有一天,我又來到木馬旁邊的老地方,法蘭斯娃見我一副興致索然的樣子,便帶著我越過由一座座等距相隔的糖果攤販堡壘所圍起的邊界線,到鄰近的陌生地區走走。那裡是一張張從未見過的面孔,還有好幾隻山羊拉的車子在行走。……(中略)………,這時,在小徑的一端有個小女孩,一邊穿起外套、握起球拍,一邊對著另一位於水池前打羽毛球的紅髮少女喊道:『再見了,吉兒貝特,我要回去了。今天晚上我們吃過晚飯便會到妳家去,妳可別忘記了!』吉兒貝特這個名字從我耳邊掠過。」
――鈴木道彥譯.集英社 (以下同)

這段敘述裡頭的第一人稱的「我」,從聽到吉兒貝特這個名字的那一剎那,便從腦海中原有的記憶和想像,牽引出更多豐富的聯想。就因為沒有真正見到吉兒貝特本人,反而對這個想像中的形象產生了稚嫩的愛戀。為了想見吉兒貝特一面,「我」經常在香榭麗舍大道的這片綠地上遊蕩,久而久之,吉兒貝特的形象竟與香榭麗舍大道合為一體。

「由於這一份期待,整條香榭麗舍大道和整個下午都因為吉兒貝特有可能出現,而使我感到廣闊且漫長。不僅空間和時間使我的心無法平靜,吉兒貝特這個形象本身更是令我激動」

因為這樣,「我」對吉兒貝特的雙親——證劵經紀人斯萬先生及斯萬夫人,也產生了好奇。有一回在不經意間聽到陌生男子間的對話,才知道氣質優雅的斯萬夫人,竟然就是曾經當過高級妓女的奧黛特.德.克雷西。

也許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所以「我」別有意圖的對著坐在香榭麗舍大道公園椅子上的吉兒貝特說:「喂!你就別讓我搶到信,看看誰的力氣大!」誰知她竟天真的接受了「我」的挑戰。她那阻擋「我」搶信的每一個動作,令人分不清是純真無邪,還是隱含挑逗,再再都誘 

惑著「我」。這段描述可說是《追憶似水年華》中最富情色的一個畫面:

「她彷彿是被我搔著癢處似的,頻頻發笑。我將她緊緊夾在兩腿之間,好似正要攀爬一棵小樹。因為太投入這場搶奪的遊戲,加上肌肉的激烈運動,我不斷的喘息,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因為力氣用盡而冒出好多汗珠,一股難以名狀的快樂也隨之宣洩而出,甚至都還來不及品嘗那份快樂的滋味。我立刻將信搶了過來,於是,吉兒貝特和氣的對我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再較量一會兒。』」

香榭麗舍大道旁的綠地公園的風景,從《追憶似水年華》的時代到現在,幾乎沒有什麼改變。所以,每當走過這一帶,看著小男孩和小女孩在鞦韆或椅子上嬉戲的畫面,便會讓我聯想到《追憶似水年華》裡的那場「禁忌的遊戲」。天真與愛欲,始終只有一線之隔。香榭麗舍大道

原為法國王后瑪麗.德.梅迪奇(Marie de Médicis)下令建造的馬車專用散步道。「Champs-Élysées」(中譯「香榭」)一詞,源自希臘神話中的「Elysian Fields」(受眾神所敬愛的英雄們死後將前往的極樂世界)之意。從凱旋門延伸至協和廣場的這一條香榭麗舍大道,被譽為全世界最美麗的一條大路。尤其是聖誕節前後綴滿燈飾的夜景,更是美不勝收。從凱旋門到圓環的兩側,有高級精品店、咖啡館和電影院等商店林立,形成一熱鬧的觀光區(原位於凱旋門附近的巴黎遊客中心已於2003年末關閉,並遷移至王室宮殿〈Palais Royal〉附近)。從幾乎位於大道中心點的圓環以西一直到協和廣場的路段,景觀為之一變,大道兩側盡是由美麗的草坪和樹木鋪成的綠地。綠地上還有綻放著花朵、且以「馬賽爾.普魯斯特」為名的小徑。19世紀以前所言的香榭麗舍大道,指的便是有廣闊綠地的這一段。每年7月14日的法國革命紀念日,大道上都會舉行大規模的軍事遊行。

在靠近塞納河的一端,有為了迎接1900年在巴黎舉行的世界博覽會而建造的新藝術風格(art nouveau)的美麗宮殿——大皇宮(Le Grand Palais,週二休館)與小皇宮(Le Petit Palais,至2005年為止因改建工程而暫時關閉)。從該處眺望亞歷山大三世橋(Pont Alexandre III)與榮軍院(Les Invalides)的景觀絕美。位於大皇宮一角的「發現宮」(Palais de la Decouverte,科學博物館.週一休館),頗受兒童喜愛。綠地公園的北端為艾麗榭宮(Palais de l'Élysée)。




《巴黎文學散步》巴黎歌劇院或卡斯頓.勒胡

目前巴黎大多數的歌劇已移至位於巴士底廣場(Place de la Bastille)的新歌劇院演出,原來位於歌劇院廣場(Place de L'Opera)的舊歌劇院,則主要作為芭蕾舞劇的演出場所。不過,巴黎佬口中的「巴黎歌劇院」,通常是指後者,也就是建築師查爾.加尼葉(Charles Garnier)所設計的豪華壯麗的加尼葉歌劇院(Opéra Garnier)。可見巴黎佬最熟悉、最感親切的,還是這座古老的歌劇院。

然而,讀者若把巴爾扎克、福婁拜(Gustave Flaubert)或左拉等小說家的作品中提到的歌劇院當成是加尼葉歌劇院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就以小說《幻滅》(Illusions Perdues)裡頭的一個場景為例,初到巴黎的呂西安.德.魯邦普雷(Lucien de Rubempré)「盛裝」(竭盡其所能的)打扮之後,來到與巴日東夫人相約見面的歌劇院,卻受到歌劇院檢票員的刁難羞辱。

「晚上七點,呂西安坐上一輛出租馬車前往歌劇院。他的頭髮燙得像迎神賽會中的聖約翰,搭配上時髦的背心和領帶;因為是頭一次做這樣的打扮,感覺像是背了一個硬殼在身上,顯得有些不自在。他依照巴日東夫人的囑咐,請檢票員引他到內廷總管的包廂。檢票員看他一身彆扭的裝扮活像個男儐相,便要他出示門票。」
——野崎歡.青木真紀子譯.藤原書店

儘管加尼葉歌劇院的華麗壯觀與呂西安強裝時髦的糗態,的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加尼葉歌劇院是在第二帝國瓦解後五年的一八七五年才完工的,而《幻滅》的這一幕所設定的年代是一八二一年底至二二年初的冬天,所以此處所說的「歌劇院」,指的應當是一八二一年八月舉行落成公演的魯貝爾提耶街(Rue Le Peletier)的歌劇院。

一八二○年二月,王位繼承人貝里公爵查理(Duke de Berry, Charles-Ferdinand de Bourbon)在魯瓦爾街(rue de Louvois)的歌劇院門口遇刺身亡,為了消除不吉利的陰霾,魯瓦爾街的歌劇院被迫拆除重建。然而,由於沒有足夠的資金興建新的歌劇院,只好先用木頭和灰泥,在義大利大道(boulevard des Italiens)與魯貝爾提耶街的交叉路口,蓋一座臨時的歌劇院。只花了一年多的時間便完工的這座臨時歌劇院,外觀門面平庸,實在不足以匹配巴黎的華貴高尚,偏偏新的歌劇院卻因為種種問題而遲遲無法正式興建,所以臨時歌劇院一直到一八七三年毀於一場無名火之前,歷經了王朝復辟、七月王朝、第二帝國等十九世紀的核心時期共長達五十二年的歲月。不但梅耶貝爾(Giacomo Meyerbeer)的《惡魔羅勃》(Roberto il diavolo)、華格納(Wilhelm Richard Wagner)的《唐懷瑟》(Tannhäuser)等名作歌劇皆在此首演,巴爾扎克、福婁拜、左拉等小說家的作品也經常以它為背景。

一八五八年拿破崙三世暗殺未遂事件發生之後,拿破崙三世歸咎於歌劇院地處警備不易的小巷,故而決意搭上巴黎大改造計畫的順風車,興建一座適合巴黎的歌劇院。一八六一年舉行設計競圖,新銳建築師查爾.加尼葉的設計獲得採用。然而,與建築師維奧萊.勒.杜克(Viollet-le-Duc)關係較好的皇后歐仁妮(Eugénie de Montijo)對於加尼葉的設計並不滿意,她不客氣的質問:「這是什麼東西?既不是古典風格,又不像路易十六世的建築式樣。」加尼葉立刻回答:「不,這是拿破崙三世的式樣。」

如同加尼葉的預言,他所設計的這座新歌劇院,果然成了第二帝國的代表建築物。其折衷的建築式樣,也被稱作拿破崙三世式樣或第二帝國式樣,不過,拿破崙三世在位期間,整座歌劇院未能完工,僅勉強完成建築物的正面而已。

原因是這座巨大建築物的基礎工程,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經費。在進行地基工程時,竟然挖到羅馬時代的巨大採石場遺跡,導致地下水滲入,使整個地基變成一片汪洋的「湖泊」。這段「歌劇院地下湖」的插曲,也讓作家卡斯頓.勒胡(Gaston Leroux)得到靈感,而於一九一○年創作出著名小說《歌劇魅影》(Le Fantôme de l’Opéra)。

《歌劇魅影》的故事是以一位報紙記者作為主人公,用第一人稱的口吻敘述他對歌劇院的老舊檔案進行追蹤調查,以揭開歌劇院神秘傳言的經過,最後並證實歌劇院裡的魅影確實存在,而非劇院工作人員之間的捏造謠傳。

「事件發生距今不過三十年左右,只要走一趟劇院後台,應該不難找到幾位對當時情況記憶猶新的老人。關於克莉絲汀.黛伊(Christine Daaé)被綁架、夏尼子爵(Vicomte Raoul de Chagny)的失蹤及其兄長菲利浦伯爵遭殺害——他的屍體在靠近斯克里布街(rue Scribe)的湖邊被發現,而湖水恰與歌劇院的地窖相通——這一連串懸而未決的悲慘案件,這些老實嚴謹的老人們的說詞,應該是頗貼近事實的;然而,迄今為止,竟無一位證人曾經把這些恐怖案件與傳說中的『歌劇院的魅影』連結在一起。」
——《歌劇魅影》(長島良三譯.角川文庫)

傳說中「歌劇院的魅影」,便是小牌的女舞者或後台的工作人員經常在歌劇院地窖見到的一個穿著燕尾服的骸骨般的身影。說他像「骸骨」,是因為在他的鼻子部位只看得到一個凹陷的大黑洞。後來又因為這個「魅影」寫信給歌劇院的兩位新經理,以既得權益受到侵害為由,提出每月支付他兩萬法郎的薪水並為他保留第五號包廂的要求,才讓魅影的傳聞擴大開來。「魅影」迷戀上臨時頂替首席女演員上場演出《浮士德》(Faust)劇中瑪格麗特(Marguerite)一角而一炮而紅的美麗歌伶克莉絲汀.黛伊,所以要求一個專屬包廂好讓他欣賞克莉絲汀的表演。不明就裡的兩位新經理斷然拒絕了「魅影」的這項要求,之後便發生了舞台佈景師上吊等一連串的詭異事件,甚至連觀眾席上方的大型水晶吊燈也莫名其妙的墜落而造成傷亡。

然而,除了「魅影」之外,另有一人也深愛著克莉絲汀,也想向她求婚。這人便是富裕的菲利浦.夏尼伯爵的年幼弟弟——美男子勞爾.夏尼子爵。勞爾和克莉絲汀原是一對青梅竹馬,自從在歌劇院的舞台上與克莉絲汀重逢之後,勞爾便再度被克莉絲汀的美麗所打動,開始頻繁的出入歌劇院。

克莉絲汀原本只是個歌聲平庸、沒沒無聞的小演員,卻在那場以替角身分擔綱《浮士德》瑪格麗特一角的演出中,她像個突然開竅的天才,以優美的歌聲和精湛的演技令全場觀眾為之陶醉。勞爾子爵因為對克莉絲汀突然的轉變感到好奇,便來到後台欲探訪克莉絲汀,沒想到卻被擋在門外。勞爾把耳朵湊近門板,突然聽見門內傳來一男子的聲音說道:「克莉絲汀,你非愛我不可!」又聽見克莉絲汀回答:「我只為你一人而唱啊!」勞爾子爵一聽,以為克莉絲汀正在和別的情人幽會,便趁著克莉絲汀開門的那一剎那闖入,卻不見任何其他的身影。不久之後,勞爾又聽見克莉絲汀稱呼那名男子為「艾瑞克」(E 

ric)。

原來,克莉絲汀的歌唱潛能能夠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全靠這位「歌劇院的魅影」——艾瑞克在背後的指導。勞爾子爵在嫉妒心的驅使之下,決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然而,勞爾每一次展開行動,「魅影」便會從歌劇院地窖的某處現身阻擾,徒令歌劇院之謎更為難解。

後來,又發生了歌劇演出中的克莉絲汀被人從舞台上綁走的事件,遂令勞爾子爵決意潛入歌劇院的地窖搶救佳人。此時出現了一位神秘的「波斯人」,表示願意協助勞爾子爵尋找克莉絲汀的蹤影。兩人一同來到歌劇院的地窖,意外的發現了一個超乎想像的黑暗世界……。

在宏偉華麗的歌劇院地下室,居然存在著猶如出現在歌劇《唐懷瑟》中的湖泊和洞窟,這種地上地下兩重世界的描寫,著實令人驚歎。也許《歌劇魅影》的作者卡斯頓.勒胡,與一九○○年發表《夢的解析》(Die Traumdeutung)一書並提出「潛意識」(相對於「意識」)存在的西格蒙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有著一脈相通的想像力吧?或者和馬克思所提出的「上層結構與下層結構」理論也有關聯吧?

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地上繁榮文明的象徵(歌劇院),將招來如魅影黑洞般的鼻子(梅毒)這類『不祥之物』」的恐怖故事結構,早已經出現在小說《歌劇魅影》裡頭了。可以說,卡斯頓.勒胡的《歌劇魅影》與布拉姆.斯托克(Abraham Bram Stoker)的《吸血鬼德古拉》(Dracula),共同預告了二十世紀文學的另一面。巴黎歌劇院

巴黎歌劇院的前身,為17世紀時法王路易十四世所創設的皇家音樂學院(Académie Royale de Musique)。最初位於皇家網球場(salle du jeu de paume)一帶,後因祝融之災及風水迷信等因素數度遷移,法國大革命之後亦輾轉移到蒙邦西耶路(rue de Montpensier)、法瓦街(Rue Favart)、魯瓦爾街(rue de Louvois)、魯貝爾提耶街等地點,至1875年之後才固定於現址,又稱為「加尼葉歌劇院」(Palais Garnier)。自巴士底廣場的新歌劇院落成之後,加尼葉歌劇院現已主要作為芭蕾舞劇的演出場所。

歌劇院的外觀有雕塑家卡爾波(Jean-Baptiste Carpeaux)的著名作品《舞蹈》(The Dance,真跡原典藏於羅浮宮,後又移至奧塞美術館。複製品的製作者為演員讓.保羅.貝爾蒙多〈Jean-Paul Belmondo〉的父親——保羅.貝爾蒙多)等眾多雕塑裝飾,成為第二帝國時期的壯麗建築代表,而內部更是極盡富麗堂皇。巴黎歌劇院面寬125公尺、縱深73公尺,總面積約11,000平方公尺,堪稱全世界規模最大的歌劇院,然而卻只有2,131個觀賞座位。除了部分空間挪作排練場、圖書館和博物館之用外,主要還是為了夜晚在此舉行的上流社交界及資產階級(布爾喬亞)間的豪華聚會,而預留了寬敞空間。懸掛著大型水晶吊燈的大前廳長58公尺、寬13公尺、高18公尺。挑高30公尺的天井之下為高10公尺的中央大理石階梯。觀眾的座席區全部以紅色與金色呈現,道盡該時代的奢華絢爛。大型的水晶吊燈與天棚上夏卡爾(Marc Chagall)所繪的壁畫,皆令人眩目。不必觀賞歌劇,也能入內參觀。




《巴黎文學散步》巴黎聖母院或雨果
 

巴黎是個令人難以捉摸的城市,即便從艾菲爾鐵塔或是蒙帕納斯大樓(Tour Montparnasse)等超高層建築物往下看,都無法看得很清楚。整個巴黎就像籠罩在一層雲霧當中,只能見到模糊的影像而已。不過,若是從巴黎聖母院的鐘樓往下看,便彷彿近視眼的人戴上了眼鏡似的,整個巴黎的風貌頓時清晰浮現。從巴黎聖母院的高度,剛好可以清楚眺望巴黎的街景。

這時我才意會到,巴黎是以西堤島(Île de la Cité)上這座巴黎聖母院為中心向四周發展出來的城市,所以從巴黎聖母院看巴黎,就好比都市計畫家在製作全景模型時一樣,是從最佳的角度來眺望巴黎的。

一八二八年的秋天,時年二十六歲的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偶然登上了巴黎聖母院的鐘樓。當時呈現在他眼下的,想必是同我所見的那番清晰遼闊的景象。不過,和我不同的是,天生便帶有幻視症的雨果,可以乘坐想像力的時光機,一下子回溯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所言的三百五十年以前的「中世紀之秋」,飽覽那個時代的巴黎景象。而且,就在那一刻,雨果的腦海中萌生了《巴黎聖母院》(Notre Dame de Paris;又譯《鐘樓怪人》)的創作靈感,讓他決定寫一部以中世紀的巴黎聖母院為主角的小說。

「在一四八二年這一年,從巴黎聖母院的塔頂往下看到的巴黎,究竟呈現什麼樣的面貌?且聽我慢慢道來。一邊喘著氣一邊爬上塔頂的人,首先一定會對眼前無數的屋頂、煙囪、道路、橋樑、廣場、尖塔、鐘樓所形成的景象,感到目不暇給。傳統山形屋頂、尖形屋頂、彷彿倒吊在牆角的尖塔、十一世紀的石造尖塔、十五世紀的石板方形尖塔、城樓瞭望台的禿頂圓塔、教堂的裝飾四角塔,大的、小的、穩重的、輕巧的,同時呈現在眼前。」
—―《巴黎聖母院》(Notre Dame de Paris;又譯《鐘樓怪人》)(辻昶.松下和則譯.潮出版社 以下同)

以巴黎聖母院為題創作一部小說,對於自認是浪漫派文學統帥的雨果而言,毋寧是一項戰略性的佈局。相對於以希臘.(是指二個地方嗎?是的話,我會改為頓號)羅馬的「普遍性」為題材的古典派,雨果所選擇的是中世紀巴黎這種「地方性」的題材。

就抽象面而言,故事主角雖已經選定為巴黎聖母院了,可是,具體的小說人物形象,卻還沒有成形。正在煩惱的同時,鐘樓上到處擺設的滴水怪獸石雕(gargouille),讓雨果靈光一閃;加西莫多(Quasimodo)——這個心地純良的怪物,便這麼從他的筆下誕生了。

由於醜陋的外貌而遭人遺棄的畸型兒加西莫多,被聖母院的副主教克羅德.孚羅洛(Claude Frollo)所收養,並成為教堂裡的敲鐘人。加西莫多就像一隻順從主人的狗兒,願意為這位收養他的副主教赴湯蹈火。因為孚羅洛是在一四六七年的「卸白衣主日」(Quasimodo Sunday,復活節後第一個星期日)撿到這個被遺棄的醜男孩,所以將他取名為「加西莫多」。雨果讓加西莫多的形象與巴黎聖母院合而為一,成為這部小說的主角。

「加西莫多的成長空間被限制在聖母院的範圍內,呼吸、睡眠都在裡頭,幾乎不曾外出。因為不分晝夜承受著來自建築物的不可思議的壓力,加西莫多的形體竟與巴黎聖母院越來越相似,彷彿是被鑲嵌在教堂裡頭,變成建築物的一部分。這樣的形容或許失禮,但若說他的身體突出部位和建築物的凹處剛好可以密合,實在並不誇張。」

雨果甚至還以「烏龜附著於龜甲」「蝸牛背負著硬殼」,來形容加西莫多不只是身體附著於巴黎聖母院而已,連精神也與這棟建築物合為一體;尤其是教堂的鐘,最能帶給加西莫多一股莫名的親切感與至高無上的幸福感。

「他愛教堂的鐘,視教堂的鐘為珍寶,並且和鐘說話」,當「教堂的鐘同時被敲響的那一天,加西莫多的興奮模樣,還真是難以形容。」

從此以後,加西莫多經常在巴黎聖母院裡跳上爬下,而且還騎坐在教堂的鐘上,欣喜若狂的敲響鐘聲,被當成是「聖母院的守護靈」。

確立了「巴黎聖母院=加西莫多」這個男主角之後,接著便是女主角的設定。雨果運用了浪漫派特有的對照法來塑造女主角的形象。首先,最適合用來對照醜陋怪物的,當然便是絕世美女了,不過,這個美女形象同時也必須與「巴黎聖母院」形成對比,所以還必須是個異教徒才行。於是,吉普賽舞孃艾絲梅拉達(Esmeralda)一角便由此產生了。

「圍觀群眾的眼光全落在她的身上,個個看得目瞪口呆。……(中略)……輕柔膨軟的華麗衣裳、裸露的香肩、不時從裙擺下露出的修長美腿、烏黑的頭髮、火焰一般燃燒的眼瞳,令人不禁懷疑人間是否真有此尤物?」

然而,最早迷戀上艾絲梅拉達的人並不是加西莫多,而是加西莫多的養父——副主教克羅德.孚羅洛。身為神職人員卻難壓抑肉欲衝動的孚羅洛,第一眼見到在格列夫廣場(the Place de Grève)上跳舞的艾絲梅拉達時,便深深的為她著迷。

「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位吉普賽姑娘。青春洋溢的十六歲姑娘不斷的跳著、舞著,使出渾身解數取悅觀眾,可是,這個男人卻若有所思的露出深沉陰鬱的表情。偶爾見他露出一抹微笑,旋即又吐出一聲嘆息;或者說那微笑,還比嘆息來得苦些。」

無法擺脫禁欲主義的束縛,卻又難以抗拒肉欲誘惑的克羅德.孚羅洛的形象,其實正是雨果自身的投射。雨果從熱情奔放的父親那裡繼承了旺盛的性欲,卻又同時受到母親嚴格的管教,所以儘管他對青梅竹馬的戀人阿黛兒(Adele Foucher)懷抱著強烈的欲望,卻努力維持處男之身直到兩人結為連理。婚後的雨果因為旺盛的性欲而使得阿黛兒對他敬而遠之,加上至交好友聖伯夫(Sainte-Beuve)竟與妻子私通,心中遂燃起猛烈的妬意。雨果只好藉由加西莫多之手綁架艾絲梅拉達,而且他能夠完全同理副主教孚羅洛對艾絲梅拉達的心上人——侍衛隊隊長菲比斯(Phoebus)的憎恨之情。

至於畸形男加西莫多一角,同樣也是雨果自身的投射;因為年輕時期的雨果,始終擔憂性欲、金錢欲、名聲欲等強大的世俗欲念,會讓自己變成一個超乎想像的怪物,並且帶來可怕的悲劇。可以說,加西莫多顯現在「外表的怪物特質」,恰好反映出雨果「內在的怪物性格」。

所以,當加西莫多試圖綁架艾絲梅拉達失敗而便逮,正遭受鞭笞刑求之際, 艾絲梅拉達取了一瓢水給加西莫多喝,此時加西莫多望著艾絲梅拉達的眼神裡,應該不只是「美女與野獸」的對比效果而已,還透露出更深的意涵。

「喝完了水,悲傷的加西莫多嘬起泛黑的嘴唇,便像是要親吻剛才施捨他一瓢水的那隻玉手。只是,美人似乎還未能原諒他,同時又想起昨晚被他粗魯綁架的畫面,立刻像個怕被野獸咬傷的小孩似的抽回了手。可憐的加西莫多只能無言的凝望著美人,眼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和怨忿。」

這部分的描寫,正是《巴黎聖母院》的精髓所在。雨果很早就體會到:在近代的戀愛中,除了畸形之戀之外,找不到純真的愛情了。從這個觀點來說,既崇高又像個大怪物的巴黎聖母院,的確可以用來比喻近代人內心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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